上
山
布羽青
落葉歸根,是葉子的宿命,化為腐朽,滋養大地;飛散到遠方的種子,生根茁壯,結出好果子。而種子所生的種子,再次紛飛,回到山中,在落下之處,第一次,認識了這片土地。
遙望對面山的部落,這個距離,不是台北的人所能了解的遠。走下山谷,七日;再上山,又七日。而在仁愛路的辦公室,離這裡的心,就更遠了。
六月底的平地已經熱得令人煩躁了起來,快速的節奏、在追尋與失落之中,可有人會想到神是否存在?
一位愛山的朋友相邀,組了一個二十人的團,上山採水蜜桃;想到泰雅爾聖經已經出版了好幾個月,便想到山裡的部落拜訪;由平地慢慢進入了山,沿著溪谷向上。山是如此高大,令人失去攀登的信心,但是一步一步,終能登頂;十五年的聖經翻譯,在起頭的時候,不也是如此地面對山?往回看,這些勇士,信仰上的勇士,是如何的走過。如果沒有神的保守,人怎能成就?
這本聖經在進入最後排版階段,我才加入這項事工。對於這群翻譯者下的功夫,所知道的並不多。在校排的工作上,常須要與翻譯的同工聯繫,但公會的編輯表示:「他們很難聯絡。」我想,找人很簡單啊,打通電話,約個時間,搭車過去便找著了。頂多他們沒空,時間約晚點便行。有這樣的一股衝動,要去新竹。
星期六下午,到達了這個小小的山村,禮拜堂就在民宿的旁邊。由台北出發,來到這裡,坐車,也得用上一個早上的功夫。六月底的山上,好似夏天的北歐一般清涼,連花都美得一樣。家裡三個孩子都在德國出生,大女兒說:「我愛這裡,好像德國的漢堡」,一下子拉近了跟山的距離,雖然已經在山裡。這是她的鄉愁,而我的才慢慢感受。
黃昏裡,走到教堂旁邊,從玻璃窗裡看到,書架上擺著那經過手裡所編排的聖經,心想,明天一定要來參加聚會。問民宿的主人Azi,教會禮拜的時間,他說他也是基督徒,哥哥還是教會的長老。晚餐是令人訝異的豐盛菜餚,是女主人料理的,材料是早上才從山下運來。
禮拜天一早,找不著Azi,便央求他的兒子帶領我們,到水蜜桃園摘果子。他不是很高興,因為主日學的時間快要到了;在平地,很多小孩上主日學,也會不高興。還好Azi來了,讓大家都得著水蜜桃。
Azi還在為整理水蜜桃而忙碌時,我們五人悄悄地溜進禮拜堂,稍稍遲到了。講台上是Azi的二哥 T,正在司會。會堂是用傳統紋飾編織成的長長布幔圍繞著;在講台兩邊是乾燥的花和碩實的小米穗束;詩班旁有鋼琴與套鼓;禮拜的程序是遵從長老教會的儀典。司琴彈著鋼琴,我們聽著未曾聽過的歌聲。
令人驚嘆!詩班的獻詩。不到十人,卻美過世上最好的聲音。證道前,由司會領著會眾,一同朗讀今天講道的經文,一字一字,一句一句,頗有生疏之感。我偷偷地笑了,因為我們在讀羅馬字聖經,也是這樣生澀。才發現,文字化的母語,還是得從頭學習。
傳道人所講的主題是待客之道。講創世紀亞伯拉罕接待天使的故事。幾年前政府興建的道路,開始改變部落的生活,由農業轉向觀光農業。族人的醫療也得到較多的照顧與保障,因為下山就醫,方便多了。仔細觀察,這裡十多歲以上的族人,身上多半都有些疤痕;但是觀光客所帶來的優勢文化,(其實是台灣平地的人不懂得尊重),也在改變山裡的生活。
禮拜後與 T 談話,才弄清楚,他們的大哥是牧師,是翻譯工作者之一。這個教會跟聖經公會買了最多本的母語聖經!
回到民宿,Azi還沒忙完,問他怎麼沒有去做禮拜,應該是不恰當的吧?一年水蜜桃的收成,也就是這一陣子。颱風敏督利,正在海上,幾天後,重創中部山區。
下山之前,大女兒拉著民宿的女主人一同拍照,怎是如此神似;種子所生的種子,再次紛飛,回到山中,在落下之處,第一次,認識了這片土地。
下山後,一直想回山中,拍下教堂的景緻。八月底的艾莉,將山壁吹坍,阻絕了道路。今年元月,神為我撥開山間的霧氣,在清晨第一道曙光前,再次拜訪鎮西堡。
【本文作者為聖經公會電腦顧問,曾參與許多聖經編排的幕後排版工作;泰雅爾語聖經為其中之一。】